第六章《北京的大学,没有的》
东姐是我多年前初到美国买房时的邻居。她是个热心肠的人,见我整日游手好闲,四处闲
逛,便忍不住替我张罗了一份“正经”差事,说是工作,其实更像一场带着薪水的旅行,既
能四处走走看看,又不耽误生计。
这年六月,我搬进了公司提供的宿舍,一套位于永泰庄,永泰西里的三人合租公寓。我的房
间窗户朝北,推开窗,目光总被对面树上睡觉的猫咪吸引。阳光洒在银杏树上,反射出刺
眼的光芒,像在提醒我这里不是家,只是旅途中的一站。偶尔,我会躺在床上,凝望窗外
,思绪飘得很远。我想象着多年以后,当我老去,坐在这家酒店的南向房间里,窗外是永
泰西里的熟悉街景,我会提笔写下回忆录的开篇。那开篇,定要模仿马尔克斯《百年孤独
》的经典:“多年以后,面对行刑队,奥雷里亚诺·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
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。” 每每想到这里,我的心底便涌起一阵莫名的激动,仿佛自
己也能写出那样一句让莫言都揣摩几十年的句子。或许,某天也会有读者敲开我的门,笑
着问:“老刘,你这开场是不是在模仿《百年孤独》?” 那时的我,怕是会激动得语无伦
次,像个孩子找到《源泉》般欣喜若狂。
八月十九,是小英出发的日子。我在微信里叮嘱她带齐东西,录取通知书务必贴身放好。
六年未见,我几乎忘了她的模样,便半开玩笑地说:“明天怎么接你?我都记不清你长什
么样了!” 几分钟后,她发来一张照片,附言:“这是我初二时的样子,跟当年遇见你时
差不多。” 我点开图片,目光定住——短发,鼻梁上的那颗小痣,熟悉得像昨日重现。就
是她,真的是她!记忆的闸门瞬间被冲开,当年那个倔强的小女孩仿佛又站在我面前,眼
神清亮,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。我的心跳加快,既激动于重逢的临近,又庆幸自己当年
随口说的“北京见”成了真,更暗自窃喜没老实交代自己其实是石家庄来的。我们约好在
北京西站北出站口见面,我的心底却隐隐不安,六年时光,足以让一切面目全非。
八月二十,我起了个大早,赶到北京西站。广播里传来Z50次列车到站的消息,我知道,她
来了。站台出口人潮涌动,我踮着脚,目光在人群中搜寻,却始终不见她的身影。时间一
分一秒过去,我的心越发焦躁。终于,我按捺不住,给她发微信:“你在哪儿?怎么没看
到你?” 她很快回复:“我一直在你身后。” 我猛地回头,愣住了——眼前这个女孩,
亭亭玉立,眉眼间依稀有当年的影子,却又美得让我不敢认。“小英?” 我脱口而出,声
音里满是不可置信。“你这长得跟你发我的照片完全不一样啊!我能认出来才怪!” 我故
作抱怨,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。她笑得明媚,眼睛弯成月牙:“你倒是一点没变,还是那
么帅,我一眼就认出你了。” 她的声音轻快,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我心湖,激起层层涟漪。
六年时光,她从那个瘦小的初中生变成了如今的模样,而我,竟还在她记忆里保留着当年
的样子。这一刻,我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流,像是久违的亲人重逢,熟悉又陌生。
我迫不及待地问:“是哪所学校?” 她顿了顿,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:“北京的大学,
没有的!” 我整个人呆住。人大?北航?这些名字在我脑海里闪过,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
说出那个答案。她看我一脸震惊,索性从背包里掏出录取通知书,递到我面前:“给你看
!” 我接过来,翻开一看——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!再细看,医学部,护理专业。我倒吸
一口凉气:“你这么厉害?多少分?” 她轻描淡写地说:“671,全四川第300名。想来北
大,只能选医学部。”我还是不敢相信:“671分?去复旦医学院都能本博连读八年了,你
却来这读本科护理?” 她低头笑了笑,眼神里藏着复杂的情绪:“一来,当年你说的‘北
京见’一直在激励我,我非来不可。二来,北大有十万奖金,复旦没有。这十万,能抵我
妈打两年工的工资。” 她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再说,护理专业分数比医学英语还高一分
呢!” 她的语气轻松,可我却听出了背后的沉重。那一刻,我仿佛看见了那个小女孩在无
数个深夜埋头苦读的身影,看见了她为了一个约定、为了改变家庭命运而咬牙坚持的模样
。我的喉咙有些发紧,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。“走,咱报到去!” 她笑着打破沉默,我接
过行李箱,大步向前,她跟在我身后。
出了地铁西土城站,阳光洒在学院路上,北航的校园隐约可见,北大医学部的招牌在不远
处闪着光。这里是她的新起点,也是我们约定成真的地方。我抬头望天,心底默默道:小
英,你是我的骄傲。
章尾诗 《桃花庵歌》
桃花坞里桃花庵,桃花庵里桃花仙。
桃花仙人种桃树,又摘桃花换酒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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