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《斯是陋室,惟吾德馨》
三天后,大唐国际发电厂的事终于尘埃落定。我低头看了看手表,指针已指向下午两点。
傍晚五点的火车返回北京。心头却莫名沉重,仿佛有什么未解的心事在胸口堆积。
杭州的午后,街头行人稀疏,我没有惊动任何人,独自打开手机,在地图上搜索“陶姐抄
手”。提示店铺就在不远处的小区楼下,显示骑一辆单车不过十分钟。
我踩着共享单车,一路穿过风中落叶的清香,十分钟后,单车停在一间朴素的小店门前,
门头简简单单写着“陶姐抄手”。
店铺不大,门面被秋阳晒得有些斑驳,却透着一股烟火气。我锁好单车,推门而入,门上
的铃铛轻响。我环顾四周店内陈设简单,两排木桌靠着墙壁,中间一条窄窄的过道直通收
银台。收银台上,一张照片赫然入目——那是小英在北大西口的笑脸,阳光洒在她青春洋
溢的脸上。我心头一暖,确认自己找对了地方。
店铺干净得一尘不染,墙上挂着两个瘦金大字“陋室”,墨色在白墙上显得格外醒目。刚
过饭点,店里空无一人。我站在原地,凝视那两个字,心头泛起一丝莫名的共鸣。
老板娘听见动静,从后厨走了出来。她约莫四五十岁,脸上带着岁月磨砺的痕迹,却有一
双明亮的眼睛,透着坚韧与和善。“小伙子,要吃点什么?”她的声音带些家乡口音,亲
切中透着几分爽朗。我笑了笑,问道:“有素馄饨吗?”她抱歉地摇摇头:“不好意思,
我们这只有肉馅的。要不您看看别的?我们还有些家常炒菜。”我点点头,目光扫过菜单
:“那就来份酸辣土豆丝吧,一碗米饭吧。”她笑着应下:“没问题!要喝点什么?”我
随手一指:“一瓶小郎酒,20块的那个。”她眼睛一亮:“您真会挑,这是我老家产的酒
,地道!”
她转身走向后厨,忙碌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。我独自坐在靠窗的桌旁,目光再次落在那“
陋室”二字上。我的心绪有些复杂,发电厂的忙碌、杭州的短暂停留、还有即将返回北京
的旅程,仿佛都在这片刻的安静中交织成一团思绪。
不一会儿,酸辣土豆丝端上桌,热气腾腾,酸香扑鼻,旁边一碗白米饭散发着朴实的香气
。我拧开小郎酒,酒香清冽,入口微辣,带着一丝乡野的粗粝。土豆丝脆爽的口感在舌尖
绽开,配着米饭,竟有种莫名的满足感。我抬头对老板娘说:“这店这么干净整洁,哪像
‘陋室’啊?”她正在擦拭桌子,闻言笑了起来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说:斯是陋室
,惟吾德馨。她指着店铺说:这个陋室不是我主动选的,是人生把我逼到角落,我给自己找
的避风港。”她顿了顿,声音低了下去,“这小店,就是我这二十年的陋室。”我心头一
震,似有所悟:“虽然它出现在初中课本里,但我今天才算真正读懂了。”她笑得温和,
带着一丝感慨:“你还年轻,现在读懂也不晚。太早读懂也没用,我二十年前就懂了,可
惜……”。
我端起酒杯,抿了一口,喉咙里火辣辣的,心却嘀咕了起来。我说:可惜什么?她说:我高
中成绩很好,本来想考四川大学,学中文。可家里穷,又是大山里的女孩子,高二就辍学
了。”她顿了顿,语气平静却藏着深深的遗憾:“如果当年能考上,兴许我现在是另一种
人生。”
我看着她,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少女埋头苦读,却因现实的无奈被迫放弃梦想。心头有些酸
涩,我说:“您把‘陋室’这两个字挂在这儿,就像在人生的低谷里给自己陋室开了一扇
窗。”她眼睛一亮,说道:“这比喻好!这两个字就是我的窗,透气、透光,让我还能看
到希望。”她指了指收银台的照片:“现在这张照片,是我的另一扇新窗。”
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,轻声问:“那是您女儿吧?”她点点头,脸上绽开一抹骄傲的笑
:“对,我女儿,在北大读护理。她是我现在的新窗,累了不开心的时候,看看这张照片
,就像呼吸到了新鲜空气。我说:那可是天之骄子,等她毕业了,您就享福啦!她幸福般的
点着头说:借你吉言啊!
酒过三巡,古蔺土豆丝吃得一根不剩。我问:“多少钱?”她算了算:“小郎酒20,土豆
丝13,米饭2,总共35。”我扫了50块,转身准备离开。她喊住我:“小伙子,你付多了
!”我回头一笑:“没付多,多出的钱是您的授课费。今天听您一席话,我受益匪浅。”
她愣了一下,随即笑得开怀,随即又递给我一句意味深长的话:“现在是秋天了,也是我
人生中的秋天。我再送你一句刘禹锡的《秋词》吧:自古逢秋悲寂寥,我言秋日胜春朝。
愿你以后的人生路上用得上。”
我点点头,谢过她。推门而出,秋风拂面,我没有回头,也不敢回头。走到下一个街角,
我叫了一辆滴滴,直奔杭州东站。
火车上,我打开手机,搜索刘禹锡《秋词》,目光定在阿姨刚说的那一句:“自古逢秋悲
寂寥,我言秋日胜春朝。”心头仿佛被什么触动,瞬间豁然开朗。车窗外,秋风隐隐,水
波迢迢,江南的草木尚未凋零,暗香浮动,恰似人生未老。我想起陶姐的“陋室”,想起
她眼中的那扇新窗,忽然明白了:人生或许有无数个低谷,但只要心存德馨,总能找到属
于自己的那扇陈窗。愿在这秋风习习、汐雨绵绵的日子里,我们都能在一帘幽梦中,伴着
十里柔风,寻到心中的西洲。
你我,北京见。
你我,北京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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